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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原來心動在是年少時,不與任何人述說的秘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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車子平穩地駛出京大校門,白簡行專心致志地開著車,溫覺非坐在副駕駛上,眼角不經意地瞟到他的手指。這真不愧是一雙從小彈鋼琴的手,她記得從前在白家上課時,偶爾會聽到樓上白簡行的房間裏傳來鋼琴聲,伴著樂曲作畫倒也是愉悅的記憶之一。他的手白凈修長,骨節分明,無名指上還戴有一枚銀色的男款戒指,好看得像戒指廣告上的專用宣傳圖。這樣想著,不禁有些發楞地多看了兩眼,一擡頭卻正好撞上他的目光,心率莫名就變得淩亂起來。

白簡行問:“你在看什麽?”

溫覺非有一瞬間的窘迫,還沒來得及回答,他恍然道:“哦,看我的戒指?”說完下意識地瞟了一眼右手,又補充了一句,“這是一款婚戒。”

根本沒細想無名指上戴戒指是什麽含義的溫覺非一下怔住了,他的話猶如洶湧而來的聲波一般,瞬間將她的意識吞沒掉。仔細算來,他今年也二十四歲了,早就到了我國法定的結婚年齡,如果是在德國的話,更是年滿十八便可以註冊結婚了。

想來真是驚訝,京大數千女生的新晉男神私下裏竟然已經婚配,想來號稱“無八卦不曉”的京大八卦圈也並沒有那麽神乎其神。她後知後覺地往車門方向挪了挪,以示和他保持距離,嘴巴還是下意識地問出一句:“您太太是德國人嗎?”

白簡行聞言轉頭看她,入目是她努力自控但仍然有些不自在的神色,嘴角便噙上饒有興致的笑意:“你好像還挺在意我有沒有結婚這個問題?”

溫覺非涼著嗓子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:“我還行,其他幾千個京大女學生應該比我在意。”

白簡行輕笑道:“我還沒結婚。戒指是二十歲時奶奶挑給我的禮物,說是戴在尾指防小人。老人家不懂款式,挑得又稍微大了,就只能戴在無名指了。”

溫覺非聞言後楞了半天,他又笑說:“但這戒指還替我擋了不少麻煩。”

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能擋掉的,多數是桃花泛濫的麻煩。所以他才會一上來就說是一款婚戒吧,溫覺非心想,也許也是在告誡她不要抱有非分之想,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。

有零碎的光線伴隨著斷斷續續的喇叭聲鉆進來,白簡行感受到氣氛的不對勁,剛好前方有紅燈,便一腳踩下剎車停車,轉過臉來認真說道:“我是單身。”

溫覺非又楞了,看著白簡行那雙真誠的眼睛,他一臉正色地說道:“我好像一直都沒有正式地認識你。我今年二十四歲,和你來自同一個城市,初高中都和你同校,我家的地址相信你也清楚,這些基本信息我就不贅述了。而更私人一些的,就譬如:我沒有戀愛過,到現在還是單身。我覺得這些事還是有必要讓你知道的。”

溫覺非被這一連串自報家門的信息轟炸得有些暈厥,下意識地順著話題接茬道:“為什麽沒有談戀愛啊?”

白簡行頓了頓,說:“以前喜歡一個女孩兒,但因為性格原因,好像錯過了。後來遇到過很多人,都總覺得不如她。更何況戀愛對我而言,並不是人生的必需環節,遇不到合心意的,就沒必要開始。”

溫覺非認同地點頭,白簡行又說:“要了解一個人,光知道這些是不夠的。但是,你可以嘗試著來認識我。畢竟來日方長。”

印象裏一直拒人於千裏之外的他竟然能說出一番這樣言辭懇切的話,溫覺非受寵若驚之餘又覺得心頭微暖,便軟了聲音回答道:“好。”

綠燈亮起,她擡眼往前看,夕陽的光照在柏油馬路上,綿延了很遠。

白簡行的公寓在京大附近,十六樓,采光格外好。溫覺非進門時,淑慎奶奶正獨自坐在客廳裏戴著老花鏡看報,滿頭的銀發照舊盤得整齊,上面別著一根翡翠簪子,顯得別致優雅。皮膚雖層疊著許多皺紋,卻顯出透紅的象牙白。

淑慎奶奶是名滿全國的國畫藝術家,今年雖已七十有六,但心態開明豁達,借著“還年輕”的精神頭到處去旅行。白家人自然是不放心老太太獨自出門的,雇了一個阿姨專職打理奶奶的日常,眼下正在廚房裏準備著晚飯。

擡眼看見溫覺非,淑慎奶奶喜笑顏開,連忙放下報紙,眼鏡都顧不上摘便迎了上去。幹瘦溫暖的手觸到溫覺非肩頭時,原本滿是笑容的淑慎奶奶微微皺起眉,站在客廳入口處細細將她打量了一番之後,心疼地問道:“小丫頭,怎麽又瘦了?”

淑慎奶奶話裏的關切暖到溫覺非,她向來喜怒不表的眼睛裏露出溫柔的笑意,擡手親昵地挽住淑慎奶奶,輕聲道:“可能是最近開學太忙,掉了幾斤。今天來看您,就指望著在奶奶這兒補回來啦。”

淑慎奶奶聽得呵呵笑起來,除了獨孫白簡行外,她最鐘愛的就是這個小徒弟。模樣如精雕玉琢不說,又是一副不好爭搶的冷淡性子,待親近人時卻掏心掏肺。她疼愛地拍拍溫覺非的手背:“忙什麽呀?”

“最近學校棋社要參加國賽,讓我們都得報名參加。您也知道的,按照我那棋藝水平,要是貿然上了場,那可真是滅了祖了。”

言畢,突然瞥見在玄關處埋頭找著什麽的白簡行站直了身,手裏拿著一雙一次性拖鞋,一邊拆一邊朝自己走來。正納悶怎麽回事呢,他忽然蹲下,骨節分明的一只手拎起原本癟下去的鞋面,擡頭和她目光相接的一刻她便已經會意,將踩在冰涼地板上的腳伸過去,乖乖穿好了鞋子。

一連串動作默契流暢,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,看得淑慎奶奶眼睛一亮,再次生出撮合的心來。淑慎奶奶先是故意裝出一副愁苦的模樣,道:“丫頭啊,你看你簡行哥哥也二十四歲了,一個京大的博士生,竟然從來都沒有談過戀愛,我這心裏……”

“奶奶,您別,現在哪是說這個的時候。”白簡行好像知道奶奶接下來想說什麽,有些著急地打斷了。

溫覺非卻聽得一頭霧水。她擡眼看到白簡行臉上一片可疑的緋紅,聯想起剛才他在車裏和自己說的一番話,恍然大悟道:“我知道了。你們的意思是,讓我給白老師介紹女孩子認識?”

此話一出,狠狠驚住在場顯然別有用心的祖孫倆。白簡行簡直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站在原地,定定地盯著溫覺非看了半晌,最後恨恨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:“你覺得,我是那種需要人介紹才能戀愛的男人?”

溫覺非一臉無害:“不是嗎?”雖然從理論上看他肯定不是,但萬一呢?

還是淑慎奶奶高明,順著話茬兒就接了下去,和藹地拍拍溫覺非的肩膀,說:“他是,他是。丫頭,你先和他接觸一段時間,替你的朋友們考察考察他。要是覺得不錯,再給他介紹幾個……”

“幾個?”溫覺非有些難以置信。

“不不不,一個,一個就夠了。”

溫覺非尋思淑慎奶奶說得也有道理,白簡行雖然臉色千變萬化,但也沒有反對的意思,便只得點頭勉強應承下來,但心裏對把誰介紹給他這件事根本沒個底。淑慎奶奶喜笑顏開,拉著兩人到客廳坐下,泡著茶開始閑話家常。

淑慎奶奶都還能記得溫覺非到白家大院來的那個雨季,雨滴撲簌地打在北房右側的棗樹葉片上,瘦得微風一吹即倒的小姑娘被帶到她跟前。

洗得發白的藍色連衣裙,她怯怯地捏著裙擺,一雙黑白分明的翦水眸裏交織著惶恐與憂郁,很難讓人相信這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擁有的眼神。

白家從祖上便是名門望族,培養出來的不是位高權重的政客,就是才情驚人的學者,淑慎奶奶便是其中最好的代表。僅是“當代著名國畫家”這一個名頭,便足以吸引無數人踏破門檻地將孩子送來白家學畫,甚至有培訓機構出重金聘她講學,均被她一一回絕。

淑慎奶奶收徒,不僅看學生天賦,更要看師徒間的緣分。白家和溫家素有淵源,溫覺非早已去世的奶奶是淑慎的至交,早在溫覺非還年幼時,她便被孩子眼裏的靈氣驚艷過。後來溫覺非父親病逝,溫母為了能讓她考上市一中特意培養她走藝術生的道路,循著門道來求白家收徒。淑慎奶奶記得溫家的丫頭,便想都沒想便答應收人。

溫覺非早慧,但入門晚,教她的時間自然是要比其他學生多的。往往是下午上課,直到白簡行下晚自習回來,溫覺非都還在白家畫著畫。但兩個孩子那時候都害羞,連偶爾坐在一起吃飯都不多說半句話,表面上看起來真是沒半點交集。淑慎奶奶還有些發愁這兩個孩子怎麽都這麽乖僻呢,直到有一天她在白簡行書桌底下撿到一張寫有溫覺非名字的小紙團。

原來心動在是年少時,不與任何人述說的秘密。

想起數年前的這些事情,淑慎奶奶不禁笑起來,寵溺地拍拍溫覺非的手背。在廚房忙活的保姆阿姨探出頭來說晚飯已經快好了,淑慎奶奶便遣溫覺非去洗手。溫覺非順著奶奶指的方向進了衛生間,出來時路過大門敞開的臥室,借著客廳的光一眼就看到了掛在墻上的一幅山水畫。

當年高三的白簡行收到德國曼海姆大學的OFFER,如願要出國攻讀管理學學士。白爸爸為他舉辦了一場非常盛大的大學宴,邀請了白家所有的親朋好友,其中自然包括淑慎奶奶的各位學生。

那年她尚且小,家裏又沒大人指點,不知道什麽禮物才稱得上拿得出手,就自己動手畫了一幅畫送給他,以表祝福。那是她最擅長的淺絳山水畫。秋山明凈如妝,山勢高遠,煙雲秀美。以一座飛檐樓為眉目,樓匾上書“明月樓”,倚山而立,檐上還有一輪清冷的明月懸在空中。整幅畫最大的不足在於缺題少目,因著那年書法還是她的短板,怕貿然題詞會弄巧成拙,便只寥寥蓋了一個刻有她名字的朱紅色印章。

他居然還留著。從小看著淑慎奶奶那種國寶級別的書畫作品長大的人,房間裏掛的,竟然是她剛入門不到一年時畫的一幅生硬稚嫩的作品,這種做法實在是匪夷所思。

她正疑惑著呢,白簡行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邊,伸手打開了臥室裏的燈,道:“怎麽了,我房間裏沒藏著什麽寶藏啊。”

光線在一剎那填滿房間,入目是簡約風格的家居布局,幹凈整潔的床和書架、略微淩亂的游戲卡碟,溫覺非這才發覺自己的畫被掛在房間布局的最核心位置。這時再找別的借口顯然過於虛偽,溫覺非老老實實地指向墻上那幅畫:“我在看它……”

“你還記得它?”

“當然,畫得太醜了,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出自我的手筆。”她吐槽起自己來也是毫不嘴軟,“沒想到你還留著。”

白簡行垂眸看她,片刻後才答:“是啊。還留著呢。”

一句對對話毫無推進作用的回答讓氣氛有一瞬間的凝固,溫覺非略感尷尬,便決心將自黑進行到底:“掛著它來當反面教材,不失為一種很好的自我激勵方法。‘如果不努力就只能和溫覺非一樣,努力了那麽久才能畫出這種水平的畫了’,這麽想來……”

他忽然開口打斷:“不是。就是挺喜歡的,就掛著了。”

“可是連山線都畫壞了。”

“畫壞了也沒關系。我就是挺喜歡的。”

話已至此,溫覺非再不識趣地吐槽下去就沒意思了,反正被欣賞也不是一件多令人討厭的事,他只是單純喜歡這幅畫的話,也沒什麽不可以的,她再糾結下去反而顯得過於自戀了。於是,她輕笑道謝,白簡行答:“我謝謝你才對,這畢竟是你送給我的。”

溫覺非只得幹幹地回了一句不用謝,白簡行擡手去關燈,光線消散那一刻他低聲說:“說實話,你以前總給人感覺怨怨的,有點戾氣。可是現在看你,覺得柔和了很多。這些年,你一定遇到了不少溫柔的人。”

白簡行對她的了解,應該還只停留在六年前。知道她年幼父母離異,九歲喪父之後,母親也不願意接她去身邊照顧,只有到了寒暑假這種長時間的假期,她才偶爾會被接去外公外婆家小住。其餘的時間裏,她不是住校就是回爸爸留給她的那棟小房子裏住,一直都是過分獨立地長大的孩子,就像個孤兒。他不知道後來她遭遇了什麽,所以不知道她會改變至此也是正常。但有一點他說對了,她確實遇到了很多溫柔的人。

溫覺非說:“長大了,自然就會有些變化。你不也從大魔王變成了好老師嗎?”

白簡行不置可否,只是低低一笑。兩人一同往飯桌走去。

大大小小的菜碟擺滿了原本就不算大的餐桌,落座時溫覺非正數著菜呢:幹煎豆腐、清蒸魚、白灼蝦、紅燒獅子頭、清炒菜心……

淑慎奶奶說:“丫頭,這可是按照你的喜好準備的,連老火湯都煨的是你最喜歡的玉米龍骨湯。”

溫覺非聞言會意,甜甜一笑:“謝謝奶奶。”

“謝我做什麽?”淑慎奶奶掩不住的笑意,用眼神向溫覺非示意,“是他出的菜單。”

他怎麽記得她喜歡吃什麽?

雖然疑惑,但溫覺非還是維持著那個客氣的笑容,朝著坐在身側的白簡行說:“謝謝白老師。”

白簡行面對這樣的溫覺非,簡直毫無招架之力,不自然地輕咳幾聲,學著奶奶的語氣正色道:“謝我做什麽,是阿姨做的菜。”

溫覺非只得又謝謝阿姨,淑慎奶奶被她這個模樣逗得直笑:“這坐下來還沒兩分鐘,就騙得我的丫頭把全桌人都謝了個遍!”

眾人皆笑,隨之開始吃飯。溫覺非出門前將頭發披了下來,低頭夾菜時發絲總會不聽話地傾落,好生礙事。但這畢竟是白簡行個人公寓,一個男孩子總不會有什麽束發皮筋,若是說了肯定又得折騰大家一陣忙活,溫覺非便一直沒有說話。身側的白簡行卻不知怎的,吃了幾口便放下了,起身走進房裏,不一會兒後拿著一條紅色絲帶出來,像是從某個高檔禮盒上拆下來的。他走到溫覺非身側,問:“我幫你還是?”

溫覺非受寵若驚,沒想到自己這樣的小動作都能被人照顧到,忙不疊接過絲帶道謝,表示可以自己來。只可惜她綁帶技術有限,絲帶挽住頭發後無論如何都綁不成結,正當她急得滿頭大汗之際,一只暖而幹燥的手伸來撚住了絲帶,二話沒說幫她紮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。

是白簡行。溫覺非又道謝,他哭笑不得地揶揄:“你是道謝覆讀機嗎?”

“是真的謝謝你嘛。”

站著的白簡行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,乖得像小動物一般,心道平日裏看起來那麽冷淡疏離的女孩兒,怎麽也有這樣可愛的一面?便一下沒管住手,摸了摸她的發頂,笑道:“不用客氣。”

幾個人其樂融融地吃過飯,溫覺非再陪淑慎奶奶坐了一會兒,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後起身告別。

白簡行說送她,先行一步下樓取車。溫覺非照例坐進副駕駛,座椅已經調好了寬度和傾斜度,頸枕非常柔軟,她一坐進去便覺得非常舒適,果然豪車就是有它昂貴的道理。而白簡行雖是剛拿到國內駕照不久,開起車來卻非常穩妥,加之車子隔音十分好,犯了食困的溫覺非很快就睡著了。

迷迷糊糊中她做了個夢,是六年前她跟著淑慎奶奶學畫畫沒多久的那段日子。零下的溫度,大雪隆冬,是一年裏最寒冷的時節,萬物都被寒冬磨滅至雕零。那天好像是她的生日,撞上年級月考,而媽媽又在外地忙著工作,根本不會有人有空管她是不是過生日。

不過也罷,她在早起時收到了朱顏的禮物,已經足夠支撐她度過這個無聊的日子。月考結束之後,她一頭紮進學校的國畫美術室,對那時的她而言,不去回想“爸爸還在的話會如何”的最好方式,就是埋頭畫畫。

一直畫到夜風敲窗,她聽到高三下晚自習的鈴聲,驚覺宿舍門禁時間快到了,連忙收拾好畫具準備跑回宿舍。國畫美術室在藝術樓五樓,她一路小跑到樓下時才發覺竟然在下雪,撲面而來的冷風凍得她一個哆嗦。

然後,意料之外地,她看到了白簡行。是那年十七歲的白簡行,雖然見面次數不多,但她就是一眼能夠看出來。他不知是什麽時候來的藝術樓,按理說高三的他應該剛下晚自習,從另一條路取車回家了才是。怎麽會出現在這裏?

心下疑惑,她忍不住側頭看他,而他也緩緩地走進光裏。她朝他點點頭表示打招呼,餘光瞥到他手裏好像拿著什麽東西,但無心深究。他卻突然把手伸到她面前,低沈的聲音裏透出一股寒氣,說:“奶奶說……今天是你生日。祝你……生日快樂。”

她心下一驚,一看他手裏的禮物,竟然是一枝好生裝在長方體透明包裝盒裏的淡粉色木春菊。亮白色的燈光透過禮盒落在花瓣上,是晶瑩剔透的美。她伸手接過,眼神直直望向白簡行藏在衛衣帽子裏的臉,看到他的薄唇像是因為寒冷而染上一股病態的白。

也不知道他來了多久,更不知道臘月天氣哪裏買來的木春菊,她捏著那個精致的禮盒,感覺溫暖和不知名的情緒同時在身體裏翻湧。

“謝謝。快回去吧,好冷。”

他“嗯”了一聲就要走,她望著他挺拔的背影,想起前幾天淑慎奶奶教她的各種畫花草的知識,琢磨著應該是奶奶遣他來送這花的,倒也是祝福勉勵兩不誤。但無論如何,被人惦記著的感覺很溫暖,讓她在這寒天凍地裏也生出一種歸屬感。

她又不自覺地跟過去幾步,看到他被雪打濕了大半的褲腳,心中疑惑更重,但不敢多問,只補了一句話說:“替我謝謝淑慎奶奶。”

他沒答話,匆匆離開,像是生怕被她發現什麽。

這個夢也不知道做了多久,其實也根本不是夢,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—那是年少時她和白簡行之間為數不多的接觸之一。

再睜開眼時,溫覺非發覺車子已經停下了。車裏沒開燈,而她身上蓋著一件西服外套,不用想就知道是白簡行的,衣服裏隱隱透出一股子木質香氣,是他身上獨有的味道。

她聽見白簡行的氣息離自己很近,卻不敢轉過臉去看他。正想故意發出什麽聲音來提醒他時,他忽然伸手過來輕輕蓋住她的眼睛,輕聲道:“我開燈了。”

奶白色的燈光應聲填滿車內,溫覺非的睫毛輕掃他的掌心,他的手在瞳孔終於適應了光線之後收回。她將身上的西服拉開,一邊疊一邊問:“我睡了多久?”

白簡行看了看手表:“大概四十分鐘。”

“你該叫醒我的。”

他低低笑了一聲,目光映著銀白的碎光,毫不掩飾地落在她臉上:“看你好像在做一個很開心的夢,一直在笑,就沒叫醒你。”

將夢裏的內容和這句話聯系起來,溫覺非難以自控地紅了臉,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頰,細聲問:“笑得很誇張嗎?”

白簡行看了她很久,而後若有所思地點頭,道:“像夢到自己中彩票一樣。”

有點丟人,溫覺非騰地紅透了臉,垂頭看見自己懷裏疊好的外套,羞得直接把臉埋了進去。

白簡行見狀忍俊不禁,眼裏的光隨著笑聲波動:“逗你的,只是在微笑。”語畢又補上一句,“笑得還挺好看的。”

溫覺非的臉埋得更深了。

白簡行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一樣,問:“剛到家的時候聽你說要參加棋賽?你是學什麽棋的?”

溫覺非答:“圍棋。”

白簡行有些訝異:“你也喜歡圍棋?”

溫覺非知道他為什麽用“也”,當年白簡行就是以“天才圍棋少年”這一頭銜名滿一中的,連續好多年拿下全國圍棋大賽金獎,舉手投足之間也盡是一個年輕棋手應有的內斂而神秘的風範。

“說不上喜歡,就是……莫名其妙地就選了。”

白簡行點頭,說:“我也很喜歡圍棋。不過很久沒下了,在國外很難遇得到喜歡圍棋的朋友。有空的話,我們可以一起切磋一下。”

“我哪裏能和你切磋?我簡直是棋社裏最差勁的成員了,比新手都不如。”

“我可以教你。”

溫覺非說:“一般很少有人願意教新手,一起下棋的話你的體驗感會很差。”

“也不見得所有棋手都會這麽想。只要教的人夠重要,自己的體驗感可以暫時放到一邊。”

“但我真的很不擅長……”

“不打緊。我拿國賽金獎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,說不定現在也下不好。對了,你知道我拿過這個獎嗎?”

溫覺非點頭,心說,怎麽不知道?他每一次拿獎,不管是關於棋賽還是別的項目,都會被電視臺、廣播、校LED大屏輪番播放,不宣傳得盡人皆知絕不罷休。而也正是因為她知道—所以她大一才多了一個理由選擇棋社,選擇進入圍棋組啊。

但後面的話都是她獨自藏了許久的秘密,雖然稱不上時刻不忘,但也捂在心底好生存記著。她說不清自己當年對白簡行是什麽感覺,所有關於他的消息都是聽說的罷了,實際上她能看到的都永遠只是他匆匆的一個背影,雖然近在咫尺但也同樣難以捉摸。她從沒有蓄意想去接近他,但大腦卻時常下意識地將關於他的每一分都記得清清楚楚,她記得的越多,對白簡行的感覺也就越加模糊,叫她自己都捉摸不透。

“白老師不嫌我笨,那我就不跟您客氣了……”

白簡行把手肘撐在方向盤上,似笑非笑地看向她,問道:“你叫我什麽?”

溫覺非答:“白老師。”

他故意皺眉裝作疑惑:“聽不見,什麽?”

溫覺非立馬會意:“白學長。”

他仍然不滿意:“還是聽不見,你再說一遍?”

“白簡行。”

他終於點頭:“嗯,那棋賽的事就這麽說定了。什麽時候比賽?”

“大概一個月之後初賽。”

“那就每周二、四、六、日下午在南校區太空咖啡館見,初賽之前讓你上手,應該沒問題。”

溫覺非看他一副躊躇滿志的模樣,像是真的要幫她拿下金獎一樣,忍不住開玩笑道:“您也不用把我教得那麽厲害,就到不丟臉的水平就成,要不然到時不小心拿個金獎就不好了。”

白簡行聽後也忍俊不禁:“金獎不好嗎?”

“我看過你捧金獎獎杯的照片,感覺特別沈。我力氣小,怕崴了手。”

白簡行笑意更深:“你要是拿得到,到時候我免費給你做苦力捧獎杯。”

她面露難色,像是真的在思考要不要雇他當苦力,最後卻來了一句:“那……你怕是這輩子都沒機會了。”

白簡行無奈地笑了出來,平日裏總愛板著臉的他此時笑得溫和而光燦,這是因為她才有的笑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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